红色是生在巴萨罗纳
黑色是死在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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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我们为何流血?

本文是关于《诸神渴了》的随想,包含跟本书没什么关系的瞎扯


  在《诸神渴了》中,大革命是吸附在卡桑德拉信徒们身上的水蛭,是食子的萨图恩,法朗士的这本小说从开始便弥漫着愈发浓厚的血色:九二年的九月大屠杀中,监狱的犯人被一部分暴动的群众血洗,险些被山岳派在屠杀前送进监狱的吉伦特派议员们惊魂未定,紧接着便在次年六月二日遭到逮捕。雅各宾派内部斗争的第一批牺牲品出现了,恐怖与美德不再只是罗伯斯庇尔演讲稿中的辞藻,亦不是法令中被提上日程的条文(事实上Jean- Clément在其书中写过,直至罗伯斯庇尔命丧断头台后几天,没有任何法令文件上出现过意指恐怖时期的恐怖一词,也未曾有过法令提议将恐怖提上日程),恐怖是通过空气散播的孢子,或是人类基因链中某条隐藏的基因,催促相信社会变革的人们用血液供养革命。

  革命既喝死人的血液也喝活人的血液,断头台榨出粘稠的污血的是米什莱眼中的邪恶之物,却是革命得以延续的食粮,这食粮虽能饱腹,但不足以让革命焕发活力获得生机。革命还要喝活人的血,因为她是受苦难人民数万只伸出的手织成的强烈欲求,她是被斩断前路的历史,怒吼着想要一个方向、一个答案,而谁能供养这只饥肠辘辘的水蛭?

  在罗伯斯庇尔眼中,叛徒米拉波是陨灭的神话,他的血凝固在已经死去的世界,连同他被逐出先贤祠的尸首一同在沟渠中腐烂;吉伦特派的血已经接近干涸,养分所剩无几但味道却辛辣,他们燃起了法兰西同整个欧洲的战火,又在诸省鼓动起反抗巴黎的声音;马拉已经死在了浴缸里,他把最后的热血献给了革命,也为敌人造就了一位圣女;埃贝尔的血液是酒精,迷乱革命的心智;丹东的血液满是脂肪,德穆兰的血可以为任何人任何事流淌,而未来的热月党诸如富歇之流,他们根本舍不得耗费自己的血液……于是罗伯斯庇尔向革命伸出了自己的手腕。

  甘墨兰也向革命伸出了自己的手腕,他不是去擘画革命的方向,而是用心血去审判革命的敌人。就像从前一样,甘墨兰按照自己信仰的信条去办事,在法庭,他起初凭借良知和判断陪审,牧月法令后人犯越来越多连审判时间都被严重压缩,陪审团与法官的闪念之间,一车车背负共和国敌人罪名的死囚被运往革命广场。甘墨兰自知在这个法庭他的任何一个错误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他苦苦思索,扪心自问:难道他是有意失误去伤害无辜的吗?难道他甘墨兰真的是冷酷嗜血的怪物?那个从英国逃回来的可怜人,即使他没有玷污自己未婚妻,谁能确保他不是敌国派来的间谍?不,他同其他的陪审员一样都是最真挚的爱国者!旧日的偶像们纷纷被打倒,反动派们的面目扑朔迷离,只有“不可腐蚀者”还坚持在病榻上充当革命的灯塔,罗伯斯庇尔是对的,革命的叛徒无穷无尽,叛徒不除,共和国如何能够得到安定!想到这里,甘墨兰在一片血色中找到了逻辑的自洽,他和陪审员们是拥护革命的人民选出的代表,他们最纯洁的爱国之心只会用在捍卫共和国的革命事业上,他们是代表人民在审判,他们眼中的敌人难道不就是人民眼中的敌人吗?他们代表人民所做出的选择难道不就是正确的选择吗?

  但是甘墨兰,请你回头看看,你可曾看到真正的人民?他们如今面对流血的断头台疲惫麻木,他们在人民当家的年代食不果腹,限价令下农民无奈让收成烂在地里。不,甘墨兰看到了,罗伯斯庇尔也看到了,他们怎么会漠视人民的苦难,于是他们的行动是继续用自己的血液供养革命。人民发动的革命是绝对正确的,只要把革命进行到底,革命自会解决共和国的危机。为了这个目标,即使被误解被诽谤又如何呢!我们的血液,敌人的血液难道是白白流淌的吗?不,没人崇拜血流成河的可怕景象,这血液是为了共和国的公民自己!甘墨兰在自洽中找回了勇气,他的态度越来越强硬,仿佛同那为革命殉道的马拉一样变成了冰冷的大理石像。

  九四年热月的脚步悄悄近了,罗伯斯庇尔愈发孤僻也愈发勤奋,他夜以继日的工作,一面为了揭发公安委员会与国民公会里的敌人,另一面企图用革命节日重新唤起麻木大众的革命激情。罗伯斯庇尔看到的是古罗马式的未来共和国,革命的现实越是悲观残酷,他越是沉浸在自己的角色中无法自拔。

  他在自己的笔记中问自己:“这样的共和国何时会实现呢?”

  “永远不会。”——他紧接着在下一句给了自己答案,罗伯斯庇尔的思想在广袤的天空飞得太远,沉重的肉体却在提醒他身上还背着一只永不满足的血蛭。

  “难道我们曾经流过的血液只为了养活一只别人眼中的怪物?”他或许曾这么问自己,“不,或许我们的尝试终成悲剧,但我们流血是为了浇灌共和国每一位热爱自由的公民。”

  甘墨兰最后一次偶遇罗伯斯庇尔时,这个正值壮年的革命家看起来像个垂死的人,他牵着爱犬走过公园的小径,几个年轻人看见他走来,凑在一起嬉笑谩骂……

墨西哥王蒙德佐玛以活人祭献,摆在牺牲的桌子上终年人血不干。丹东派倒台之前,德穆兰曾于九四年二月三日在《老科德利埃》最后一刊中引用蒙德佐玛的话说道:“诸神渴了。”

  革命被喂了太多鲜血,热月之后庞大的水蛭一声哀嚎,肠肚破裂,她吸走的血液重又洒回法兰西的大地,凝结在这片土地新生儿的血肉之中。革命中从来不存在渴望鲜血的诸神,人民的血液最终仍是流向了自己……


说点题外话:

1.这本书教会了我法革期间骂人的新姿势(“你再叫我巴巴卢,我就叫你布里索!那个油腻的胖矮子!”某神棍哭晕在厕所,被老婆说胖就算了,单看画像,神棍跟佩蒂翁比起来顶多是婴儿肥……)以及,当所有人都将圣鞠斯特视作美男子的代言人时,法朗士一反常态将美人形容为素有“罗兰夫人的骑士”之称的马赛小伙巴巴卢真是很有想法(巴巴卢真的是美人,画像亲测)。

2.男主前期天真烂漫有点像德穆兰,比如他被亲妈历数革命以来的墙头还死不承认,德穆兰同样也是个容易被发动的人,还有他在头几次审判中的心理活动不能不让人想到德穆兰在得知吉伦特派被判死刑后的反应。后期男主在革命大路上一路狂飙却有点圣鞠斯特的意思,尤其是他一直以来对罗氏的斯托卡心理……

3.书中描写的几个人物也都很有意思,比如卖玩具的老贵族让我想到了革命时期的萨德侯爵,不管是从他的哲学思想,他跟落难神父的对话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对宗教的不屑,还是他的人际关系(有暗中保护他的老情人,同激进革命家住同区etc.)都像是萨德侯爵的翻版,不过萨德没有这位老贵族的坦诚和面对死亡的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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